【获奖征文欣赏】一等奖——刘永强《桃儿》下

  • 内容
  • 评论
  • 相关

桃儿(下)




作者:刘永强

宝鸡日报社主任编辑,《关天经济报》执行副总编。市作协会员。作品颇丰,以散文、杂文见长。




也不知是什么时候,躺在炕上的朱跃进突然感觉旁边桃儿的手伸了过来,他急忙伸手握住。

桃儿缓缓的说道:“跃进啊,我最近仔细想了想,有几句话要交待给你和孩子们……”

“……你还是等病好一点了亲口对他们说吧。”马上,朱跃进感觉桃儿手上的劲大了起来,“……你说吧。”

好像深思熟虑过一样,桃儿说:“死,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。这辈子有你,有孩子,我过的很幸福,我知足啦……”停了停,她继续道:“最后,我有两个愿望,看能不能实现。”

朱跃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,继续攥着桃儿的手:“你说。”

“一个是豆豆的婚事。你去和亲家商量一下,看能不能在我走之前,把媳妇娶进门。”

“没问题,天一明我就给豆豆打电话。你说第二件。”

“第二件事……其实也不太重要,可办可不办。”

“你说,我一定给你办。”

“我……我想听一场音乐会……”

朱跃进一下子就蹴在了炕上,眼睛瞪得老大,看着微微有点羞涩的桃儿,好像不认识似的。“啥?音……音乐会?”

其实,在桃儿的心底,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老师耽误了的一个歌者。她曾经给朱跃进说起过小时候的事,对她的不忿,朱跃进也笑道直不起腰,“就你那嗓子……”

桃儿却不以为然,“我的嗓子咋啦?你没看田震、杨坤,还有那个臧天朔、汪峰,他们的嗓子又有多好。”

朱跃进抬头想了半天,不是很利索的回答道:“这事,我尽量想办法……”

桃儿满意地点了点头:“如果太为难就算啦。但豆豆的事你一定要想办法办成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“那睡吧,明天带我去汤峪。我觉着泡在温泉里,疼得能轻一点……”

“唉。” 

 十一

第二天一大早,朱跃进就给毛豆豆打电话说了他母亲的愿望。对于母亲的病情,毛豆豆是知晓的,母亲这最后的愿望他当然愿意帮她实现。“只是……我和菁菁才认识半年,万一她不想这么早结婚咋办?”

“半年怎么啦,我和你妈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就结婚啦。她如果不愿意,那就换一个。”朱跃进口气异常强硬,大声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。

接着,朱跃进又给女儿打电话说了桃儿的最后愿望,女儿一听就哭了,朱跃进也是唏嘘不已,不停地开导劝慰女儿。女儿最后说:“两个月后,我们学院刚好有一场国庆音乐会的演出,我现在就去想办法给我妈搞票。”

下午,朱跃进和桃儿从汤峪泡温泉回来时,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小车,进门一看,原来是儿子毛豆豆回来了。不仅毛豆豆回来了,他的对象菁菁也回来了,更令人吃惊的是菁菁的父母竟然也来了。

十二

早上,毛豆豆将母亲的病情及最后的愿望委婉地告诉菁菁,当然,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他选择性的遗忘。菁菁觉着事关重大,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,就告诉了自己的父母。菁菁的父母把毛豆豆叫到家里,仔细询问他家里的情况,又征求了女儿的意见。菁菁的爸爸是个生意人,但为人十分豪爽,大手一挥:“走,去你眉县,到你家看看你妈,顺便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。”

按照当地的习俗,订婚应当是男方拿着聘礼上女方家,但是,亲家一家今天拿着礼物主动上门,让桃儿和朱跃进喜出望外,连忙递烟上茶,奉瓜献果,热情接待。菁菁妈妈拉着桃儿的手说起了悄悄话,说着说着两人都抹起了眼泪,菁菁的爸爸则由朱跃进陪同,仔细观看了家里的一切。站在二楼的平台上,看着院墙后面大片的猕猴桃园郁郁葱葱,菁菁爸爸心情大好。

在正式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时,菁菁爸爸说:“你们老两口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,只要孩子们愿意,我们没有任何意见。说实话,我们这些大人,不就是希望他们幸福吗,我们老两口也都很喜欢女儿找的这个对象,依我看,豆豆绝对有出息,以后肯定能当大官。”接着又补充一句:“我看人挺准的,绝对没问题。”

朱跃进道:“这时间是有点紧,房子、衣服、请客,都得抓紧准备。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
朱跃进还没说完,菁菁爸爸就又习惯性的一挥大手,打断了他的话:“这些都不是问题。这房子吧,确实是没准备,现在买也来不及,就先住我们那里吧,以后我再给他们买。豆豆知道,我们家的别墅就我们几个人住,大得很。请客吧,我回去就给开酒店的朋友打电话,订酒席。这些,你们都不用管,都算我的。到时候,我再让我的朋友们来十几辆车,把你们和亲戚都接到市上,吃完席再送回来。至于婚庆呀、新房布置呀这些事,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,你们也都不管,全算我的。亲家母你就好好的养你的病,到时候高高兴兴来参加孩子们的婚礼就行。怎么样?”

对于菁菁一家人的大气和对豆豆的爱护,朱跃进非常高兴,觉着菁菁爸爸的安排也合情合理。这样,等于将孩子结婚的所有事都由亲家办了,自己可以安心的陪着桃儿到处去转转,可以天天陪着桃儿去泡泡温泉,当然,也可以少花许多钱,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求之不得。

就在朱跃进准备对亲家的安排表示赞许时,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桃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,朱跃进连忙止住话头扭头看去。只见桃儿在沙发上直了直腰,看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,说到:“亲家真是想得仔细,给孩子们的安排也周到,比我们想的都全面,我们心里很感激。但是,这是我们家娶媳妇,如果啥都不做的话,不光让亲戚朋友笑话不说,我们心里也过不去是不是?”

在桃儿说话时,特别把“我们家娶媳妇”一句说的特别重。朱跃进一听就明白了桃儿的意思,心里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了一些微微的惭愧。毛豆豆和菁菁却浑然不知,他们觉着菁菁家安排的也不错,母亲只是碍于面子说了几句客气话而已。菁菁爸爸是属于那种一拍头顶脚底都动灵透底的角色,要不然也不可能白手起家干出一番事来,他一听桃儿的话,马上就明白了是啥意思,马上道:“刚才我说的话确实有点唐突了,当然,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,具体咋安排,还是你们拿主意。”

对亲家的反应桃儿十分满意,她走过去,上了炕,从箱子底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了毛豆豆:“这上面有四十多万块钱,你拿去买套房子,这肯定不够,先交个首付,剩下的办个按揭,你们自己慢慢还吧。里边的零头拿出两万,去给菁菁买几身衣服,再买一套首饰。记着,买这些东西时一定要带上菁菁,让她挑自己喜欢的。”

这,不仅让菁菁一家感觉非常意外,就连毛豆豆和朱跃进都十分吃惊。菁菁父母对豆豆一家的情况是知晓的,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家庭,顶多就是衣食无忧,靠他们给孩子在城里买房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。两个孩子刚认识时,菁菁母亲还有点不太愿意,除对毛豆豆不了解以外,家在农村、经济条件一般也是她担心的问题之一。后来,了解的多了,菁菁母亲也喜欢上了这个女婿,但心里的阴影依旧存在。但菁菁爸爸却不以为然:“这有仕么,我当年来市上时,还不是就带了一床被子,这不,现在啥都有了。关键看人。只要孩子们互相喜欢,还能有啥问题?何况,我们这些东西还不都是孩子们的,不就是花几个钱吗,咱又不缺。”菁菁爸爸之所以有前面的安排,也是基于这一点考虑。但桃儿的表现却出乎他们的意料,内心自然高兴得不得了。

朱跃进和毛豆豆还不知道,其实桃儿这几年除了把自己家里的地全部种上了猕猴桃,还租了别人家七亩地,也种上了猕猴桃,甚至还和几个人合伙建了一个不大的冷库,这几年收入不错。

看见大家都没意见,桃儿继续说到:“市上买房子的事,亲家是内行,你就给多操操心,但是也不必太着急,慢慢挑,结婚的新房就先临时安排在这个二楼,酒席因为天太热,就不在家办了,镇上新开了一家酒店,就安排在那里吧,亲戚朋友也方便。这里办完后,亲家若要招呼自己的亲朋好友,可以在市上办个出阁宴,时间你们安排,前后都行。亲家你看咋样?”

菁菁爸爸明白,这看是桃儿在征求自己的意见,其实已经决定了,反正就是要以豆豆家为主,人家要正儿八经的娶媳妇,而不是不明不白的,让人以为是倒插门。想想桃儿家的状况,菁菁爸爸也就想通了,谁叫自己生的是女儿呢。“行,就按亲家的安排来吧。”

婚礼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十日,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。大事已定,皆大欢喜。晚上,朱跃进在镇上的酒店隆重宴请菁菁一家,还请了村上几个领导见证作陪。宴会上,菁菁表现乖巧,桃儿喜欢的不得了,眼睛就没离开过菁菁。朱跃进和菁菁爸爸越聊越高兴,把酒言欢,好不热闹,不愉快的事在这一时间被抛到了脑后。

十三

朱跃进这一个月来忙的够呛,他在单位请了年休假,早上忙着联系酒店和婚庆公司,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发请柬,下午陪着桃儿去泡温泉。朱跃进明显感到桃儿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一百五十多斤的身体,瘦到了一百二十多,眼眶都出来了,皮肤明显的开始发黄。桃儿自己的疼痛也在一天一天加重,但桃儿一声不吭。这中间,她还打电话把女儿叫了回来,陪自己上县城置办了一次东西,仕么喜糖、被褥、礼品等,当然,她还给自己和朱跃进置办了新的衣服、皮鞋等。晚上,桃儿还试着穿起了自己的新衣裳,朱跃进和女儿都拍手叫好。随后,桃儿又把女儿拉进里屋,从箱子里拿出了另外一个包袱,对女儿交代:“这个包袱你记清楚一点,这些都是我走的时候穿的衣服。”接着,她又将包袱打开,一件一件给女儿交代,害的朱紫蝶抱着母亲又大哭一场。

九月十日,毛豆豆的婚礼如期举行,桃儿家的亲朋好友及朱跃进老家的亲朋好友全部到齐,全村的家家户户都来祝贺,宴席开了四十三桌。朱紫蝶对母亲进行了精心打扮,不仅给母亲化了淡妆,还给她盘了头,枣红色的短袖,黑色的裤子,让桃儿显得很美很漂亮。整个婚礼过程和宴会过程,桃儿都保持着微笑,从开始,一直到结束。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,桃儿就再也坚持不住了,被朱紫蝶送回了家。

躺在自己家的炕上,桃儿的精神一下子松了下来,浑身无力,她拉着朱紫蝶的手说:“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……快了。”朱紫蝶急忙说道:“你别胡思乱想,国庆节我还要带你去西安听音乐会。你不是很想听音乐会吗,那你就好好的坚持,你看,音乐会的票我都给你买好了。”朱紫蝶从包里翻出几张音乐会的入场券递到了母亲手上。桃儿拿着票仔细看了看,微微笑了笑,又轻轻地摇了摇头,不无遗憾地轻声说:“我是真的想去听一下。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那个场面……唉,来不及了……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……你到时候把这票放到我的衣服兜里,我走的时候要带着。”

十四

 桃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了学校。她找到自己导师,也就是著名指挥家潘伟,想让老师帮自己想想办法。潘伟正在带着学生们排练,为国庆音乐会做准备。利用排练的间隙,在旁边的休息室里,朱紫蝶将母亲的情况向老师做了详细的汇报。潘伟听完,卸下了眼镜,仰头靠在沙发上,半天没声音。考虑几分钟后,潘伟站起来,拉着朱紫蝶向排练厅走去:“去,给同学们讲讲你的母亲。

朱紫蝶站在指挥台上,一开始还有点紧张,有点不知所措。底下的学生们也不是很认真,喝水的,走动的,交头接耳的,全度没把朱紫蝶当回事。潘伟见状,突然大喊一声:“静一静!”几乎是歇斯底里。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老师突然失态,同学们全都吓了一跳,马上就静了下来。潘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:“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。下面请朱紫蝶同学替我给大家上一课,大家听一听,什么是音乐,我们应该怎样去理解音乐……”

朱紫蝶稍作思考,便明白了老师的意思,她慢慢地开口了:“今天,我在这里给大家讲一讲我的母亲,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的音乐梦……”她看着周围同学,娓娓道来,讲到了母亲的童年,讲到了母亲辛劳,讲到了母亲对病情的态度,讲到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两个心愿……朱紫蝶口才本来就好,又是在这样一个场景,讲着讲着,排练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,几个女同学早就和朱紫蝶一样抹起了眼泪。朱紫蝶讲完时,排练大厅死一般寂静,人人心中都泛起巨大的波澜,震撼他们的不光是桃儿传奇的经历,还有她的音乐梦想。

潘伟走上指挥台,收拾起自己的乐谱,说道:“这,就是音乐的力量,也是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这,也应该是我们走上音乐之路永远不变的初心……明晚八点,国庆音乐会临时彩排,在学校小礼堂。”说完,他就拿起自己的乐谱转身离去。

朱紫蝶感动万分,朝着老师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,又转过身给同学们鞠了一躬。

 十五

朱跃进接到女儿电话后有点纠结。一方面,他当然希望桃儿能去听一听这场音乐会,让她的心愿得以实现。但是桃儿的身体越来越虚弱,去得了西安,回得了眉县吗?

当朱跃进把这一消息告诉桃儿时,她竟然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,眼睛都往外放光。“去,我一定要去。”朱跃进一看,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,就去找毛豆豆商量了。

按照当地习俗,结婚第三天新媳妇要回门的,毛豆豆小两口也做了准备,但听到这事,毛豆豆还没说什么,菁菁就主动说道:“回我家可以晚几天,我们明天还是陪妈妈去趟西安吧。”面对这样懂事的儿媳妇,朱跃进无话可说。

第二天下午,朱跃进先去请村卫生室的李大夫来给桃儿打了止疼针,毛豆豆开着车拉着一家四口去汤峪陪着桃儿泡了温泉,又在汤峪的庵领小镇吃了晚饭,六点整从汤峪直奔西安。这一路上,桃儿都显得很是兴奋,虽然话不多,但眼睛里全是幸福的信号。

七点多赶到音乐学院小礼堂时,朱紫蝶早就等候多时。从昨天下午开始,音乐学院学生的微信圈子里传的全是朱紫蝶和他母亲的消息,所以,平常彩排都没几个人来的小礼堂一下子就坐满了人。桃儿今天穿的还是儿子结婚那天穿过的衣服,菁菁也给她化了妆,用的腮红多了一点,力图遮住已经泛黄的皮肤。尽管在音乐学院这靓男俊女成堆地方,桃儿的打扮显得很土气,但在场的却没一个人敢轻视她,心里都是满满的敬重,满满的佩服。桃儿入场时,先到的同学们都自觉的站立起来,虽然没有掌声,但所有人的目光就像追光一样,把桃儿一家目送到了前排中间的座位上。八点赶到,小礼堂的灯光一暗,大幕徐徐拉开,放眼望去,乐团的同学们都非常自觉地穿上了演出服装,男同学一色的西服领结,女同学一色的晚礼服。潘伟更是穿上了燕尾服,头发上打了摩丝,梳的油光锃亮。舞台的灯光也是火力全开,一点都不像是彩排,完全就是正式演出的架势。

这台名为《江山如画》的音乐会,首先从《今天是你的生日》开始,然后是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、《延安颂》、《我和我的祖国》、《中国美》、《我相信》《我为祖国献石油》、《多情的土地》、《中国梦 我的梦》、《我爱你 中国》等,这些耳熟能详的歌曲,通过庞大的交响乐演奏,气势和桃儿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。桃儿一开始是莫名的激动,眼睛不仅看着舞台,还时不时的朝前后左右看看,她的右手紧紧地抓着朱紫蝶的左手,朱紫蝶明显能感受到母亲的激动。当那首响遍全世界的《茉莉花》开始演奏时,桃儿的心情才慢慢开始平复,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台上,身体也不坐的那样直了,慢慢靠在了椅背上。此时,桃儿彻底放松了,心底突然变得特别的平静。后来,她慢慢闭上了眼睛,任由自己的灵魂在音符的陪伴下,开始飞翔,开始驰骋……脸上全是满足、全是幸福。

朱紫蝶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,哪怕是细微的变化都难逃她的眼神。当桃儿的手在朱紫蝶手中变得毫无力道时,朱紫蝶一下紧张了,她轻轻地推了推母亲,就见母亲的头顺势靠在了她的肩上,在她耳边艰难地说:“我——要——回——家……”朱紫蝶一看大事不好,急忙招呼父亲和哥哥,架起母亲就朝外走去。台上的潘伟也看到了这一情景,但他没有停止演奏,让音乐将桃儿一家送出了小礼堂。

毛豆豆的车就停在外边,桃儿上车后,毛豆豆一踩油门,车似离弦之箭,朝来路奔去。

当晚天快明时,桃儿家里突然传出了朱紫蝶和毛豆豆悲痛的哭声,这哭声在寂静的村庄里传得很远,惊醒了许多的村民。

他们知道,桃儿走了。


扫描关注猕猴桃微信公众号1
微信公众号码:sldmht
微信公众号名称:十里地猕猴桃